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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小说: 奔驰里的秘密

发布日期:2025-08-15 23:40    点击次数:191

我叫徐东海,今年五十,上海人,下岗工人。以前在国棉十七厂上班,摇纱的。后来厂子没了,我的生活也跟着断了线。现在,我是一名“代驾”。

每晚,我在上海的街头游荡,骑着一辆能折叠的电瓶车,像个孤魂野鬼。客人的一个电话,我就能从城市的任何角落,赶到任何一辆我这辈子都买不起的车旁边,替那些喝高了的“人上人”握住回家的方向盘。

干我们这行,有条铁律:嘴巴要牢,闲事莫管。车厢就那么大,是个密闭空间。酒精上头,人的嘴巴就没了把门的——夫妻吵架的、兄弟反目的、吹牛皮的、说胡话的,我什么没听过?但我听完就忘。方向盘在我手里,但路是客人选的。我只管开车,不管闲事。这是我的生存之道。

那天晚上,上海下着不大不小的雨,黄梅天的尾巴,又闷又潮。我刚做完一单,把一个喝断片的金融小伙从新天地送回陆家嘴,刚把小电驴从后备箱搬出来,手机又响了——滴滴代驾的派单声,像催命符。

我一看,眼睛亮了。单子起点:巨鹿路,一家叫“MUSE”的会所;车型:奔驰G500。这可是条大鱼,开这种车的人,出手都大方。

我把雨衣裹紧,骑上小电驴,像一艘黑色的小舢板,汇入上海深夜的车流。巨鹿路,老法租界,路两边的法国梧桐叶子被雨水打得发亮。MUSE门口灯红酒绿,豪车一辆接一辆。

我找到了那辆黑色的“大G”,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停在路边。车窗摇下来,一个穿黑西装的保安探出头:“代驾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等一下,赵姐马上下来。”

我点点头,在旁边的屋檐下收起小电驴等着。大概过了十分钟,一个女人从会所里走了出来。很高,很瘦,穿一件剪裁很好的黑色连衣裙,外面披着风衣,手里拎着个爱马仕的包。她就是赵姐。

看年纪,三十大几不到四十,长得很漂亮,是那种有攻击性的、精致的美。脸上化着妆,但眼神很疲惫。她走路很稳,不像喝醉的样子,空气里却飘来一股淡淡的酒气,混着高级香水的味道。

她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:“师傅,汤臣一品。”声音也像她的人一样,冷冷的,带着距离感。

“好的,赵小姐。”

我发动车子,奔驰G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。我握着方向盘,感觉像握住了一头野兽的缰绳。车子平稳地驶上延安路高架,窗外是上海不夜的繁华——东方明珠、金茂大厦、中心大厦,像三根巨大的金刚钻,戳破了黑色的天鹅绒。

车里很安静。赵小姐一上车就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,一句话不说。我也不说话,这是规矩。

就在车子快下高架时,她的手机响了,铃声是一首很老的英文歌,我叫不上名。

她接了电话:“喂。”还是那个冷冷的调子。

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,她的声音突然变了:“……我说了,我在外面应酬!你凭什么查我?我是你的犯人吗?钱钱钱!你脑子里除了钱还有什么!我受够了!我真的受够了!”

她的声音从冰冷到愤怒,再到压抑不住的、歇斯底里的绝望。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,那张用精致妆容堆砌的面具,正在一片一片碎裂。

电话挂了,车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,只能听到雨刮器在单调地刮着挡风玻璃。

“师傅。”她突然开口。

“哎,赵小姐,您说。”

“不去汤臣一品了。”

“那……去哪里?”

她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她又睡着了:“去……崇明。”

我愣住了。崇明?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半,从这里去崇明岛,横穿大半个上海,过长江隧道和长江大桥,单程就要一个半小时。一个来回,天都亮了。

“赵小姐,您确定吗?去崇明?”我忍不住确认。

“我加钱。”她说。

我没再说话。客人就是上帝,上帝要去月球,我也得想办法把车开上去。我调转车头,重新上了高架,往长江隧桥的方向开去。

车子驶离灯火辉煌的市中心,开上G40高速。窗外的景色从流光溢彩变成大片大片的黑暗,只有路灯像一串没有尽头的珍珠项链,在雨夜里延伸。

“师傅,你结婚了吗?”她又开口了。

“结了。”

“有孩子吗?”

“有个女儿,上大学了。”

“你爱你老婆吗?”

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。爱?我跟老婆是厂里介绍认识的,结婚三十年,早就从爱情变成了亲情——不,甚至不是亲情,是一种习惯。像左手摸右手,没感觉了。但你要是把右手砍了,肯定撕心裂肺地疼。

“呵呵,过日子嘛。”我含糊地回答。

她好像也没期待我的答案,像是在问自己,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,像在说梦话:

“我也有个儿子,八岁了。他很可爱,长得……长得不像他爸爸。”

“我以前不住汤臣一品,住石库门。那种老弄堂,你晓得吧?夏天孵在天井里乘风凉,冬天一家人围着个煤球炉子,能坐一晚上。那时候穷,但是开心。”

“我爱过一个人,是个画画的,比我大五岁。他很穷,穷得叮当响。但是,他会把一只几十块钱的钢笔用很好看的包装纸包起来,送给我当生日礼物。他会在下雪天跑遍大半个上海,就为了给我买一个刚出炉的、烫手的烤红薯。”

“后来……后来我妈说,女孩子干得好不如嫁得好。她说爱情不能当饭吃,说那个画画的给不了我未来。再后来,我就认识了……我现在的老公。”

“他很有钱。第一次见面就送了我一个,我那个画画的男朋友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包。我嫁给了他,住进了汤臣一品,过上了我妈说的‘好日子’。我以为我会开心的,但我没有。”

车子开上了长江大桥,桥下是黑漆漆的、望不到边的江水,桥上的灯把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。我看到有眼泪从她紧闭的眼睛里流了出来。

“我结婚第二年生了小远,我老公很高兴,给了我一张卡,里面的钱我一辈子都花不完。但是,他不知道,小远……不是他的儿子。”

我的手猛地抖了一下,方向盘都差点没握住。我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个不该听的秘密——一个足以摧毁一个家庭,甚至几个人命运的秘密。

“那个画画的,他……他快死了。”她的声音充满痛苦,“是癌,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。他一直没结婚,一个人回了崇明老家,谁也没告诉。前几天,我才从一个老同学那里打听到消息。我今天……就是想带小远去看看他。”

“我老公,他可能知道了。他刚才在电话里说要跟我离婚,说要收回所有东西,还要……还要抢走小远。凭什么……他凭什么……”

她没有再往下说,车里只剩下她压抑的、像小兽一样的呜咽声。我心里五味杂陈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我只是个代驾,只能把油门踩得更深一点。

车子下了桥,进入崇明岛。这里和上海市区完全是两个世界,没有高楼,没有霓虹,只有黑黢黢的田野和偶尔闪过的低矮农房,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。

赵小姐报了个地址,我开着车在乡间小路上七拐八拐,终于找到了地方——一栋很破旧的两层小楼,淹没在一片橘子林里,院子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。

我把车停在院子门口,那巨大的、方方正正的奔驰G,和这栋破败的小楼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。

赵小姐下了车,一个穿睡衣的中年妇女从屋里冲了出来,应该是画家的姐妹。她看到赵小姐先是一愣,随即眼神变得无比怨毒:“你还来做啥?!你来看他死得透不透吗?!”

“姐,我……我就是想看看他。”赵小姐的声音带着哀求。

“看?你当年抛下他跟有钱人跑了的时候,怎么不回来看他一眼?他为了你一辈子没讨老婆!现在快死了,你倒想起来了?滚!你给我滚!”女人说着就要上来推搡赵小姐。

就在这时,后座的车门开了,一个穿小西装、揉着眼睛的小男孩从车上走了下来——他就是小远,长得很秀气,眉眼间跟赵小姐很像。他显然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了,害怕地躲在赵小姐身后,怯生生地看着那个歇斯底里的中年妇女。

那个妇女看到小远的一瞬间也愣住了,死死地盯着小远的脸,嘴巴张了张,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

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,一个虚弱的男人声音从屋里传来:“姐……让她……进来吧。”

女人狠狠地瞪了赵小姐一眼,转身进了屋。赵小姐拉着小远也跟了进去。

我一个人坐在车里,订单还没有结束。看着那栋在夜色里亮着孤灯的小楼,我点了根烟。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,也不想知道,只想等赵小姐出来结了账,拿上小电驴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。

大概过了一个小时,就在我快要睡着时,两道刺眼的车灯划破黑暗。一辆黑色的奥迪A8急刹车停在我的奔驰G后面,堵住了去路。车上下来两个男人,一个是司机,另一个穿昂贵的定制西装,戴金丝眼镜,一脸斯文,但眼神像刀子一样冰冷锋利。

他径直走到小楼门口,一脚踹开虚掩的木门。我心里咯噔一下——我知道他是谁了,他就是赵小姐那位“很有钱的”老公。

好戏要开场了。不,不是好戏,是一场无法收场的悲剧。

我立刻熄了火,关了车灯,把座椅放倒假装自己不存在,但耳朵却竖着。屋子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,然后是那个男人冰冷的声音:“赵婧,你长本事了啊。带着我的儿子,来会你的老情人?”

“他不是你的儿子!”是赵小姐尖叫的声音。

“到现在你还嘴硬?我早就查清楚了。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好骗吗?”

“……王总,我们夫妻间的事,能不能……出去说?病人需要休息。”一个微弱的男声插了进来,应该就是那个画家。

“你闭嘴!你一个快死的穷鬼,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?”男人咆哮起来,“赵婧!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!把孩子给我!跟我回家!今天的事,我就当没发生过!不然,你净身出户!这个野种,你也别想再见到!”

“你做梦!我死也不会把小远给你!”

“那你就试试!”

接着是孩子的哭声、女人的尖叫声、男人粗暴的咒骂声、东西被砸碎的声音……乱成了一锅粥。我躺在车里,手心里全是汗。走,走不掉了,奥迪车堵着路;管,更不能管,这种豪门恩怨,我一个代驾凑上去就是找死。我只能继续装死。

就在这时,我的车窗被敲响了,我吓得一个激灵。窗外站着那个金丝眼镜的老公,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眼神里全是鄙夷:“你是代驾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滚下来。”

我不敢反抗,打开车门走下去:“老板,我……”

“把车钥匙给我。”他命令道。

我犹豫了一下:“老板,这不合规矩……”

“少废话!”他一把从我手里抢过车钥匙,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红色钞票甩在我脸上,“拿着钱,滚。今天晚上,你什么都没看见,什么都没听见。懂吗?”

钱散落了一地,大概有两三千块——我一个月的收入。我看着地上的钱,又看了看屋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拿钱,走人。

我弯下腰准备去捡,手已经碰到了那冰冷的、沾着泥水的钞票。但就在那一刻,我想起了我的女儿。她小的时候也这么哭过,那一次是我跟老婆吵架,失手推了她一下,女儿哭得我心都碎了。我当着她的面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,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让她受这种委屈。

我慢慢地站直身子,没有捡地上的钱,看着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,笑了笑:“老板,”我指了指手机,滴滴代驾的界面还亮着,“侬看,我这个单子还没结束。从巨鹿路到崇明,现在是夜间加长途,快四个钟头了。车子停在这里,计价器还在跳。等你们把家务事谈完,我再开车载侬回市区,估计天都亮了。”

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。我没理他,继续用上海人特有的不紧不慢的调子说:“还有,我这个手机前两天刚更新的系统,带自动录音功能的。刚才在车里厢,赵小姐讲的话,不晓得录进去多少。侬晓得的,现在做我们这行,为了安全,也为了防止跟客人有纠纷,公司都要求我们留个证据的。”

我说谎了。我的手机就是个破手机,根本没有自动录音。我在赌——赌他这种有头有脸的人,最怕的不是老婆出轨,也不是儿子非亲生,而是“家丑外扬”,怕这些丑事变成白纸黑字的证据呈现在法庭上,让他在整个上海滩丢光面子。

果然,男人的脸色变了,那种冰冷的、稳操胜券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。他死死地盯着我,像要在我脸上看出个洞来。我没躲闪,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。我们对视了大概半分钟,最后是他先移开了目光。

他看了一眼屋子里抱着孩子、像护着小鸡的母鸡一样浑身发抖的赵小姐,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画家,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。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冲我和屋子里的所有人做了个极度不耐烦、充满厌恶的摆手动作,然后转身拉开车门坐进奥迪A8。车子发出一声咆哮,倒车,掉头,绝尘而去,卷起的泥点溅了我一身。

世界又安静了,屋子里的哭声也停了。赵小姐抱着孩子走了出来,站在台阶上看着我。她的妆全花了,露出的脸苍白憔悴,但那双眼睛里却有了一种我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——像是劫后余生的光。

“师傅,”她开口,声音沙哑,“麻烦你了。”

我没说话,默默捡起地上的奔驰车钥匙。

“把我们……送回去吧。”她说。

我愣了一下:“我们?”

她点了点头。身后的门开了,那个之前对我恶语相向的妇女扶着虚弱的画家也走了出来,画家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画板。

我明白了,拉开车门。他们都上了车——画家和他的姐妹坐在后排,赵小姐和小远坐在副驾驶。我重新发动那辆沾满泥点的奔驰G500,车子驶离那栋孤零零的小楼,重新开上通往上海市区的路。

天边已经开始发白了。我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,是一场更残酷的官司,还是短暂的、抱团取暖的平静?

我不知道。我只是个代驾,把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路。路的两边,是晨雾里渐渐清晰的上海摩天大楼,它们像一座座冰冷、沉默的钢铁丛林。而我,只是开着车载着这一车破碎、无助,却又带着一丝希望的人,驶向那片未知的丛林深处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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